新華社拉薩10月16日電(記者薛文獻)坐上次仁多吉的摩托車,我心里確實沒底:不會把我摔到江里去吧?
此時是10月15日早上9時25分。大山深處的則巴村,太陽還沒露頭,但村民活動室前面的小廣場已經(jīng)熱鬧起來。
十幾位村民每人手里拿一小塊石頭或瓶蓋、紙團之類的物件,交到村黨支部書記多吉手里。多吉把這些物件撒到地上,隨手撿起一個問“誰的?”被選中的人就搶到了駕駛摩托車送人送物的任務,次仁多吉就是這樣的一位幸運者。
來之前有人告誡:千萬不要坐摩托車,太危險!但行駛一會兒,我就放心了。次仁多吉的駕駛技術非常好,盡管路面也就一個輪胎的寬度,有的路段輪胎打滑,有時樹枝劃過頭臉,有時道路兩邊布滿大小石塊,但他都能及時避讓,不差分毫。
5公里的山路,次仁多吉僅用了20多分鐘,就把我安全地送到了金沙江邊。
我們要去的地方,是川藏交界金沙江山體滑坡的現(xiàn)場。
10月11日晨,川藏交界西藏昌都市江達縣境內(nèi)金沙江發(fā)生山體滑坡,形成堰塞湖,數(shù)萬人受災,舉國關注。我們新華社前方報道組一行五人,當天中午即從拉薩出發(fā),驅車1800多公里,趕往四川省甘孜州白玉縣——這里是當時唯一能進入山體滑坡現(xiàn)場的地方。
抵達白玉縣,要進入滑坡現(xiàn)場依然很困難。13日和14日下午,我們先后抵達建設鎮(zhèn)日西村和絨蓋鄉(xiāng)生公村,分別從滑坡體的上下游位置進行了觀察,因距離太遠,同事旦增尼瑪曲珠只能先用無人機航拍。
但無論如何,我們必須接近現(xiàn)場。這是記者的使命。
15日,我們做好了各項準備,再次向現(xiàn)場突擊。7點多,我和旦增尼瑪曲珠乘坐駕駛員丁增駕駛的越野車,駛離白玉縣城。我們的向導是絨蓋鄉(xiāng)干部益西克珠,一位精干的藏族小伙。
這段公路只有45公里,但途中要翻越海拔4500多米的多拉山,水泥山路布滿積雪,丁增警惕地盯著路面。遠處有皚皚雪山,層巒疊嶂,近處蒼松翠柏,霧靄闌珊,風景很美。
但行駛在常常能一眼望到谷底的大山懸崖邊上,道路兩邊又無任何防護設施,我們真的有點提心吊膽。
好在我們安全地抵達了則巴村,又安全地抵達了金沙江邊。
離開灌木叢,我們跟著前往滑坡現(xiàn)場運送物資的十幾位當?shù)卮迕褚黄鹎靶?。在樹叢中大約走了幾分鐘,視線一下子開闊了起來:西岸是高高的峭壁,東岸是被茂盛植被所覆蓋的山坡,渾濁的金沙江從兩山中間奔瀉而來,曲折迂回,發(fā)出陣陣怒吼。
我們走在金沙江東岸,從南往北行進。剛開始走的是緊貼著江邊的碎石路,蜿蜒曲折,寬度僅容一人通過,距離江水大約兩三百米。往下看,頭暈目眩。我一直在暗暗提醒自己:一定要踩好每一步。如果稍不留神一腳踩空,就可能滑下懸崖。
行進途中,我也不停提醒我的年輕同事們,一定注意腳下的路。
在江邊急行軍半個小時,站上一個小山頭,巨大的滑坡體突然出現(xiàn)在眼前:灰褐色的山巖完全裸露出來,與江兩岸郁郁蔥蔥的植被形成鮮明的對比。堰塞湖壩體及下游很長一段距離,都有塌方體的堆積物,甚至對岸的山坡上都有被水沖刷的痕跡。
出發(fā)走了50多分鐘后,我們正在爬一個小山坡,碰上迎面走來的一大隊人馬,打頭的小伙子還舉著鮮紅的黨旗。原來這是白玉縣縣長阿央頓珠、縣委副書記胥東、副縣長格讓和縣鄉(xiāng)干部以及搶險力量。
他們接到命令正從滑坡現(xiàn)場撤回縣里。我們簡短攀談了幾句。得知他們總共有35個人,10月11日就抵達了滑坡現(xiàn)場,之后一直堅守在那里觀測水情及山體情況,還為前來此處的各類人員提供保障。
在快接近滑坡體的地方,進入一段特別難走的荊棘叢。這里確實沒有路,身前身后全是灌木,有的還帶刺,不小心就會傷到手和臉。有的地方灌木特別密,只好低著頭硬沖過去或者低身鉆過去。
此時,我意識到我們可能走錯了路,也理解了之前通過山路進入滑坡現(xiàn)場的人們,可能也在這樣的灌木叢里走過了十幾個小時。
徒步近兩個小時后,我們終于抵達滑坡現(xiàn)場指揮部。
這里是滑坡體對岸半山腰一片相對開闊的林間草地,還搭建了幾頂帳篷。山下就是堰塞湖。
大部隊撤走后,留守的還有鄉(xiāng)、村干部和水文、地質(zhì)部門的11個人和來自武警甘孜支隊的5名官兵。現(xiàn)場的負責人是絨蓋鄉(xiāng)黨委書記根忠翁姆。她說,后面的任務是繼續(xù)對滑坡體和庫區(qū)進行監(jiān)測、觀察。
根忠翁姆說,她隨縣領導第一時間就來到這里,五天沒有洗臉,沒有換過衣服,直到昨天中午所有人才吃上第一頓熱飯。
接到命令就出發(fā),根忠翁姆說根本來不及換身上的藏裝和腳下的高跟鞋?!笆裁匆矝]帶?!彼嘈α艘幌隆?/p>
“最難的是飲水。我們把金沙江的水打上來,放上一段時間,澄一澄,就這樣喝,每個人也只能分一小杯,還是冷水。每天只能吃點干糧、餅干。方便面大家都讓給專家吃了?!瘪v守滑坡現(xiàn)場的人里,她是唯一的女干部。
此刻,幾位干部一邊在火堆上做飯,一邊給我們講這里的故事。最多時指揮部有九十多人,又沒有帳篷,晚上大家就在草地中間燒堆火,在四周的樹下露天宿營。第三天搭了一頂帳篷,供專家夜宿。
“今天人少了,大家終于可以住進帳篷?!蔽衣牭接腥嗽谛?。
68歲的則巴村村委會主任澤仁牛麥告訴我們:“盡管好多地毀壞了,牛也不見了,但這些都沒什么。干部第一時間來到這里,吃不上飯,喝不上水,把群眾的事當成自己的事,我們大伙都看在眼里,很感動。”
吃午飯的時候,根忠翁姆招呼我們一起吃。今天他們煮了一鍋米飯,還有肉和菜混煮的湯。我們感受得到,在這樣艱苦的地方,他們有多么的不容易。于是,我們吃了隨身帶來的自動加熱菜,每人喝了一碗湯,臨走時把隨身帶來的礦泉水和一些食物留給了他們。
返回的路似乎輕松了一些。我們還碰到了四個藏族小伙,其中一人背著沉重的發(fā)電機。四人有說有笑,健步如飛。
幾輛摩托車載我們返回了則巴村。我坐的是其美登巴的車。同事后來告訴我,這些村民的腳上都有傷,因為道路坡度大,泥濘濕滑,他們要不斷地用腳蹬地保持平衡。但他們燦爛的笑容,樂觀與堅毅、熱忱與淳樸,深深地鼓舞了我。
深夜,當我在賓館里寫這篇稿件的時候,金沙江的濤聲,似乎還在耳邊回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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