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段早在2013年3月就被確立為“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”并設立禁止攀登警示的古長城,如今卻被“開發(fā)”成了熱門的野游景點;當?shù)卮迕癞斊鹆碎L城的門票收費員;本是長城腳下的志愿者,卻收取引路費,當起導游……野蠻旅游正在對北京黃花城長城造成不小傷害。
是野游,還是野蠻旅游?
新冠肺炎疫情趨穩(wěn),北京周邊游開始熱了起來,尤其京郊尚未開發(fā)的野長城更是受到不少人的熱捧。位于北京市懷柔區(qū)九渡河鎮(zhèn)境內的黃花城長城便是其中之一。這個“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”至今未曾開放旅游,屬野長城。但因其可通向慕田峪等多段知名長城,加上其緊鄰有著“金湯池”美譽的黃花城水庫,許多游客慕名而來。
6月6日,半月談記者站在黃花城水庫邊上看到,黃花城長城被安四路一分為二,左邊架在黃花城水壩之上,右邊則多為裸露在路邊的斷壁殘垣??拷畨?,一塊由北京市懷柔區(qū)文旅局和九渡河鎮(zhèn)人民政府聯(lián)合豎立的藍色警示牌十分醒目:“保護長城,人人有責。未開放長城,禁止攀登。”
繞過警示牌,通過水壩,來到長城腳下,同樣的警示牌再次出現(xiàn)。沿山路繼續(xù)向前,一塊被涂抹過的警示牌立在路邊:“果園地維護費,一人10元。”一位村民坐在山路中間,向來往的游客收取過路費:“10元登長城,可掃碼支付。不接受討價還價。”
半月談記者掃碼支付10元錢后,這位村民放行并提醒道:“穿過這片果園,見路右拐,左拐是水庫邊,右拐是長城。”
在這條可以接近長城的山路上,一些險峻的路段還專門安置了“焊梯”。沿著山路行進五六百米后,半月談記者在一個烽火臺下,觸摸到了長城墻壁。但由于城墻全線封閉,高達數(shù)米的城墻,如何上去呢?
未成年游客通過焊梯登長城
烽火臺的一個角落里安置了一個七八米高的“焊梯”。梯子連接地面和烽火臺上的窗洞,由此可登上長城。為了固定梯子,城墻被戳進去好幾根鋼筋。
登上烽火臺,半月談記者看到,長城上幾名外國游客坐在地上邊喝紅酒邊聊天;一對老年夫婦攜手坐在長城的碎石邊上,看著遠處的風景;6名來自同一個公司的游客正在舉行團建活動……
由于缺乏修繕和維護,這段長城的城墻不僅風化嚴重,游客對墻壁的破壞也十分明顯,除了刻畫的痕跡外,大小便、香煙盒、水果皮等也隨處可見。
一名驢友說,沿著這段長城一直走,可到知名的箭扣長城和慕田峪長城。有的老外一走就是三天三夜?!巴砩线€可以安營扎寨,沒人管?!庇慰驮陂L城上過夜的事,也得到了那名收費村民的印證。
半月談記者了解到,這名村民已經在這里居住了10多年,他不僅在黃花城水庫邊經營著垂釣生意,還在自家果園中開辟了一條登城路,收取過路費,也是門票費。
他說,登野長城是不允許的,近年來,北京市文物局也加大了巡查力度,設置了一些負責長城環(huán)保的公益志愿者和長城保護工作人員巡山。如果被發(fā)現(xiàn),梯子肯定要被鄉(xiāng)鎮(zhèn)沒收。據(jù)稱,登城所用的梯子就被鄉(xiāng)鎮(zhèn)沒收了3次。為保險起見,他會早晨放梯,晚上再撤掉。
半月談記者駐足看到,一茬一茬的游客,順著梯子爬上城墻,有的沿著長城一路遠行,不見了蹤影。
野長城腳下的產業(yè)鏈
能登上黃花城長城的路,不是只有這一條。6月7日凌晨4點,同樣的登城點,梯子不見了。村民說,上午來檢查的多,中午以后開放。但村民隨后指了指長城腳下的方向,說那兒還有一條密道可以隨時登。
順著村民所指的方向,半月談記者果然在水庫下游的一家農家樂門口,看到了“游覽長城”四個大字。掃碼支付10元,在老板指引下,通過農家樂后院一條密道,可徑直登長城。不同的是,這條路開發(fā)得更為規(guī)整,除了臺階上清晰的指引標志外,路邊也用鐵網和繩子做了防護處理。
行至半山腰,同樣的藍色警示牌立在路邊:“保護長城,人人有責。未開放長城,禁止攀登?!钡鄶?shù)游客視而不見。
除了個人游,一些旅行社也盯上了這塊“肥肉”。
6月7日,半月談記者看到一家名為“游美營地”的旅行社正在為4個家庭共13個人,舉辦一場以家庭為單位的野長城親子游活動,每人收費500元。當半月談記者跟團暗訪時發(fā)現(xiàn),該旅行社始終對游客誤導,宣稱此處是北京著名的“水長城”(北京黃花城水長城旅游區(qū))。
為這家旅行社做導游的人叫王天和(化名),是長城附近的公益志愿者?!跋襁@樣的活兒,一次能掙300元。”王天和告訴半月談記者,現(xiàn)在來野長城的旅行團特別多。
半月談記者看到,安四路邊,不少身穿“長城保護”工作服的人對登長城的游客視而不見。過了一會兒,其中一個身穿工作服的人與王天和交談。他說,當前,文物局對他們這些文保人員的工作要求很高,違法登長城和亂刻亂畫是要罰款的。為謹慎起見,他希望一次上去的人數(shù)最好別太多。
“金湯池”成臭水溝
8月1日,半月談記者再次來到長城黃花城段腳下,發(fā)現(xiàn)上述“焊梯”路線已經不通。但農家樂后院的入口依然正常“營業(yè)”,唯一不同的是,行至半山腰竟又多了一個收費處。“隔壁那條梯子入口兩周前遭人舉報,梯子再次被沒收。”收錢的果園村民說,這條路之所以至今暢通,是因為這條路被修繕的較為“規(guī)整”,且終點正好連接長城的烽火臺門洞,可謂是一條“正道”。僅一上午,就有30多人通過此路上去。
因野長城旅游火熱,周邊的農家樂、民宿、釣魚、停車等生意非常興隆,附近的黃花城水庫已被嚴重污染。
為防止水源受到污染,懷柔區(qū)水務局2010年立碑警告,請勿在河流、水庫內釣魚。
半月談記者6月、8月兩次進入水庫邊的垂釣區(qū)暗訪,都發(fā)現(xiàn)垂釣者們滿載而歸,留下一地垃圾:礦泉水瓶、零食袋、衛(wèi)生紙。“只要給錢,想干嘛就干嘛,沒人管。”一名垂釣者說。
走在水庫岸邊,一股股惡臭從水面襲來。還有一個廁所直接建在水庫邊,供垂釣者和登長城者付費使用。半月談記者在水庫中段看到一條漂滿褐藻和垃圾的臭水溝,臭水溝的盡頭與水庫相連。
時不時有快艇經過,快艇上的工作人員隨手撈取一些漂浮在水面上的垃圾后,快速離去。臭水溝和水庫的水一同混合后,沿大壩飛流直下,最終經懷九河匯入懷柔水庫。
水庫邊,一塊河長信息公示牌顯示,要求做好段內河湖水面及周邊環(huán)境保潔,及時發(fā)現(xiàn)和制止傾倒垃圾、偷排私排污水廢水、污染水源等行為。
一名當?shù)卮迕裾f,黃花城水庫是村民共建,過去水很干凈,但自從幾個“有權勢”的人承包以后,水邊就經營起了垂釣相關項目,大多數(shù)村民心有怨言,也不敢言。(半月談記者馮松齡 刊于《半月談》2020年第15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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