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:董躍雪|63歲|浙江杭州
整理:鄭夢雨|記者 編輯:黃海波
我女兒葉蕾去武漢醫(yī)院救人,居然沒告訴我。28天后,我自己看報紙才知道。
現(xiàn)在想起來,這個事情全家上下都知道,連鄰居的女兒都知道,只有我被蒙在鼓里。
2月24日,我在家里看報紙,讀到援鄂醫(yī)護人員的故事時,竟然看到女兒的名字。文章里寫得清清楚楚,一字不差。
我一晚上沒睡,親戚朋友一個個罵過去。說句不好聽的,我就剩這一個女兒了。
覺睡不好,飯也不想吃。不想出門,不想和別人說話,也不想別人問我,就像變了一個人。
時間變得好漫長好漫長,看看手機里的視頻,織一織毛衣。電視每天從早到晚播著湖北臺,我想看,又不敢看。日子就這么一天一天地過。
大年初四是她爸爸一周年的祭日,早就說好一起去上墳。那時候杭州還沒限制出入,可她卻各種借口說回不來。我心想也是,她一貫都很忙。
后來,還是蕾蕾的姑姑,替我們?nèi)ド系膲?。當時我就覺得有點反常,現(xiàn)在想來,是女兒怕我孤單,特地拜托了她姑姑。
那段時間,外甥女每天都給我發(fā)視頻,蒸饅頭、做油條的。弟弟也給我發(fā)各種好看的視頻和圖片。他們都是為了瞞我,故意分散我的注意力。
女兒的同學(xué)和同事,初五初六都來我家送米,五十幾斤的米扛過來。我一個人,怎么吃得了那么多?
其實,我也不是沒想過,她可能會去武漢。畢竟共產(chǎn)黨員十幾年,臨床技術(shù)又這么好,這種時候她肯定要沖在前面。
可是,她爸爸剛走才一年,房子就我一個人住。屋里很空,我心里也空落落的。
一想到她在前線,我的眼淚就拼命地掉。這孩子從小到大,根本就沒吃過什么苦。我和她爸都是拿工資的,就這么一個女兒,要啥就給買啥。
我擔(dān)心她,又不敢打擾。她在前線忙碌,跟家里聯(lián)系都是報喜不報憂。每回打視頻電話,她都切換成語音通話,說到處都是病人,視頻不方便。想她了,我就看看她以前拍的視頻,在微信里留個言。
我經(jīng)常想,她在做什么呢,吃飯了嗎,覺睡得夠不夠?她只跟我說,吃得蠻好的,各方面條件都挺好。前兩天還給我發(fā)了幾個人吃蛋糕的照片。她總把好的、開心的事情告訴我,從小就這樣。
我從報道里看到,她在武漢科技大學(xué)附屬天佑醫(yī)院的隔離病區(qū),是與患者接觸最密切的。尤其是重癥病區(qū)的患者,所有護理幾乎都依賴護士。
在那個醫(yī)院,她是ICU的護士,重癥組護理副組長?;颊叩娘嬍?、大小便、氣道管理,都離不了人。病情危重的,還要監(jiān)控各種監(jiān)護設(shè)備,為患者補液。她們?nèi)サ迷?,防護物資也不夠,每一班要連續(xù)上6個小時。
可能對她來說,時間過得很快,沒有幾月幾日、星期幾的概念,只有白班、夜班、再白班、夜班??蓪ξ襾碚f,時間變得好漫長,只能干著急。
電視上說,醫(yī)護人員的護目鏡沾上水霧后,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。蕾蕾曾經(jīng)是醫(yī)院技能大賽第一名,扎針又穩(wěn)又準,同事們都叫她“葉一針”。不知道穿戴上防護服和護目鏡,還能扎準不?
說實話,我情愿能代她去,當媽的都是這個心情。看著她發(fā)來的照片,臉上全都是帽子口罩壓出來的印痕,心疼得很,眼淚不自主就流出來了。
她這個人心很軟。以前就經(jīng)常參加志愿者活動,每年一兩次去新疆、貴州,照顧那些唇腭裂的小孩。我聽她同事說,蕾蕾曾抱著一個病重的小男孩,一整晚都沒有休息。我一邊心疼,一邊又覺得特別驕傲。
因為技術(shù)好,上夜班的時候,經(jīng)常有護士讓她幫忙打針。她打針真不痛,一邊跟那些爺爺奶奶說著話,一邊就扎好了。
蕾蕾小時候身體不好,經(jīng)常去醫(yī)院。她很羨慕穿白大褂的,一直都想當醫(yī)生。
上了初中后,有一天她突然對我說,要當一個“有用的人”。我逗她,那你先去把碗洗了吧,洗碗非常有用。她說她要做一個“在社會上有用的人”。其實她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實現(xiàn)了。
我常常想,她以前那樣小,現(xiàn)在一下子長這么大了,有點用了,心里高興。平時在家里,笤把倒了都不扶一下,怎么在外面有這么大能量?
以前,我還參加社區(qū)里的老年班,一起唱唱歌,一起參加農(nóng)家樂。從他爸爸走后,我就沒心情了,也害怕出門。
一個人在這么大的房子里,只覺得一天好長啊,看一看表怎么還是兩點鐘。
以前在家,經(jīng)常聽一首歌——《真的好想你》。“真的好想你,我在夜里呼喚黎明”。這些天,每次想起這句歌詞,想起蕾蕾,眼淚都止不住流下來。
想到她在武漢前線救人,我既為她感到開心,又為她擔(dān)心,心里一遍遍地盼著,“蕾蕾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來?!?/p>
等她回來,我一定要好好抱抱她。她比我高,但我用多大的力氣都要把她抱起來。我要夸她說“你好厲害”,給她燒想吃的菜,叫她好好休息。